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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底下,分明有那么多的坏事——拱桥下面,缺胳膊少腿,拿着破碗乞讨的;工地里,搬扛水泥袋子,把肩膀磨得脓肿的;半生劳碌,好不容易攒来的一把家产,叫骗子全诈了去的;一向健硕,以为只是普通的头疼脑热,检查显示却是癌症的……那么多那么多的坏事,多得就像银浦里奔腾的星斗,恒河里烁白的细沙,藏匿四方,密密麻麻,无处不在,甚至于,只需转过身来,把专注的目光,从川流不息的繁华街道之上,短暂地挪开那么一刻,就会轻而易举地,捕捉到那些仿佛四处逃窜的耗子一般,细细的、悲戚的哭声,若是稍一迟疑,那些黯淡潮湿的角落里面,所伸出的无数将断未断、破烂老旧的隐形丝线,便要席卷上来,淌着粘腻而黢黑的毒汁,攀附纠缠,牢牢地拴住脚踝、融入皮肤,如坠梦魇,逃无可逃。

一个多月以来,偶尔的,于某些梦醒时分,郁昌也会睁开眼睛,侧过脸去,面对着墨浓深夜,在那间同时杂糅着浓郁的薰衣草洗衣液香味、以及迭放堆砌的旧物所散发出的陈朽气息的狭窄之地,那间独他一人的冰冷卧室里,朦朦胧胧、心不在焉地想着……所以,为什么呢?鮜續zhàng擳噈至リ: yuzh aiwux yz

他以为,自己已经熬过去了,熬过了无能为力的童年,熬过了焦头烂额的成年,熬过了几十上百次虚情假意的人情客套,熬过了一场接一场浊臭逼人的喧嚣酒宴,熬过了无数的拒绝、嘲笑与闭门羹,熬过了日升星落,春去秋来,月月年年——直到一切都归于秩序,尘埃落定。妹妹在自己的悉心呵护之下,逐渐长高长大,即使偶然叛逆,也只是青春激素作祟;目前的工作,虽然无法满足他的野望,诸多事务繁杂难缠,但仍能够勉强糊口,横向对比一番,那点万年不变的薪资,也不至过于微薄难堪,叫人沦落底层。

可是,郁昌忘了一件事,一句最为重要的诫言,一条比起所谓的努力与天赋,都要更为残酷的真理——

这世上的苦与难,从来都不是秩序的,而是混乱的;不是单程的,而是并行的。

它们并非那些位于道路中央的显眼之处的,铺上干草与诱饵的拙劣陷阱,只要处处凝神、有心规避,就能片叶不沾;更多的时候,这更像是一场无人生还的扫雷游戏,在一望无际的柔软沙滩之下,遍布着大大小小、连绵不绝的空隙,地基早已被海水蛀啮得千疮百孔,即使多么小心翼翼、再三思虑,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,只要时间正在流逝,秒表仍在跳动,那么,无论是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,还是尝试自救,迈开步伐,所迎来的最终结局,也并无半分仁慈的不同:与活埋无异的地陷。

他忘了,按照自己的身份地位,在社会上,哪里会有那么多耐心,对他淳淳地加以解释,到底“为什么”:为什么会这样,为什么会那样,为什么……是他。

一只蚂蚁,一夕之间,被收走了面包屑与清水,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依仗,只因为,在四月的中旬,那个和煦的午后,他自以为拥有着选择的权力,在面对胜券在握的张泽仁时,无比狂妄地,扬起了自己忤逆的触角。

于是,属于郁昌的那一块窄小逼仄的滩涂角落,就这么毫无预兆地,完全坍塌了。

某种意义上,他可爱的小妹妹,在庸俗不堪的大众群体之中,确实是优秀而突出的,甚至于,还具有着一些神奇的预知魔力。

譬如,三个月前,曾经让她羞恼不堪的那次错误猜测,到了如今,却一语成谶,以一种吊诡的方式,无比准确地,变为了铮然的现实。

是的,严谨地说,郁昌的确还没有失业。

公司人力部门十分忙碌,hr尚且还没有来找他谈话,所有的资料履历上,也仍然显示着“在职”的状态信息,他更不可能,递交任何与自掘坟墓无异的辞职信。

但是,只需要按照眼缘,随心所欲地,从科室里面,挑出那么一个或两个人选,询问那些几乎要忍不住幸灾乐祸的同事,他们身边,那个平素最为孤僻自大、傲慢不逊的年轻人,到底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,不过一朝的光景,竟被一个冒上来的青瓜蛋子顶替了位置,抢走了全部的客户与地盘,沦落到一个三不管的地步,每日游离徘徊,形单影只,仿佛一尾苍白的幽灵的话,他们准会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,乐不可支地大为嘲笑——

稍微用脑子想一想,这种事情,还能是为什么?

毕竟,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,不出两个月,这个阴沉沉的讨厌鬼,大概就要被迫收拾那点细软,卷起自己的破烂铺盖,灰溜溜地滚回老家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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